9月,新疆的棉花就要吐絮了,這里生長著中國74%的棉花。3000架無人機整裝待發(fā),“飛手”也就是無人機的操作員,拿起像手機一樣的終端熟練確定航線、速度和藥量。
隨著無人機緩緩起飛,落葉劑均勻灑下,打完兩遍落葉劑后等10天左右,棉花上的葉子就紛紛脫落,桿上只留下雪白的棉鈴。通過落葉劑讓棉鈴葉片脫落后,拖拉機就可以直接開進棉花田進行機械化采摘,不用擔心葉子混入棉花里,也不用擔心堅硬的刺會刺破農戶們的手。
隨著農業(yè)機械化程度深入,農業(yè)生產方式從主要依靠人力的作業(yè),加速向依靠智能農機設備作業(yè)轉變,農業(yè)植保無人機噴灑農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研發(fā)上述場景里無人機的公司極飛科技,近期遞交招股書尋求在科創(chuàng)板上市,有望成為“農業(yè)無人機第一股”。
上市前極飛共經歷6輪融資,最新一輪的投資方為高瓴創(chuàng)投,投資金額超3億人民幣。去年底,極飛曾獲得來自百度資本、軟銀愿景基金領投的12億元人民幣融資,迄今為止這仍是中國農業(yè)科技領域最大的一筆融資。
極飛最開始是一家做無人機的公司,航拍、測繪、物流等業(yè)務都嘗試過,后來堅定地投入到農業(yè)領域,業(yè)務從植保無人機擴大到整個智慧農業(yè)解決方案,愿景是要構建一個滿足人類未來100年發(fā)展需求的農業(yè)生態(tài)系統(tǒng)。
為什么一家無人機技術公司最終會選擇落地農業(yè)?為何其無人機產品屢次傳出“炸機”消息?技術落地的困境在哪里?本文將重點關注這些問題。
大疆的對手
極飛創(chuàng)始人彭斌從小就是航模發(fā)燒友。2007年,他和一群極客成立了極飛,希望自己能造出更好飛的無人機。
三年后,遠在悉尼的龔槚欽自主創(chuàng)業(yè)成立了一家電影公司,他買了一臺極飛的無人機,并把一臺嶄新的索尼NEX-FS100電影攝像機掛在上面航拍。不幸的是,無人機帶著攝像機飛上天空盤旋,飛到山里就不見了。
龔槚欽覺得這都是無人機的問題,于是他大膽地給創(chuàng)始人彭斌發(fā)信息,質問怎么辦。沒想到居然收到了創(chuàng)始人彭斌的回復,更沒想到的是,一來二去龔槚欽被彭斌說服,回國加入極飛成為了聯合創(chuàng)始人,工號排名第14。
在之后的三年,彭斌和龔槚欽除了不斷提高產品性能,還在探索無人機能夠更好應用的場景,比如航拍、巡線、測繪,同時也做無人機的飛行控制系統(tǒng)。但這些都沒有濺起太大的水花。
直到2013年的一天,他們發(fā)現,有家新疆的公司購買了一大批極飛生產的飛行控制系統(tǒng),但卻沒買他們的無人機。隨后二人趕去新疆一探究竟,發(fā)現飛行控制系統(tǒng)被組裝成了農業(yè)用的灑水植保無人機——用兩個空可樂瓶裝水,噴嘴就是從汽修廠買的汽車雨刷用的小泵。
于是彭斌和龔槚欽決定在新疆建一個農業(yè)無人機基地,專門用于檢驗植保無人機噴灑水、棉花落葉劑等場景的具體應用情況,這為極飛日后專注布局農業(yè)領域打下了基礎。
那時候的無人機在國內還不多見,當時的漢和公司、珠海羽人和北方天途這三家無人機公司主要和中科院等科研單位合作,研發(fā)的無人機大多是軍用或者作為工業(yè)用途。
直到大疆推出世界首款到手即飛的航拍一體機“大疆精靈Phantom 1”,無人機熱潮很快席卷了全世界。憑借產品性能和性價比,大疆迅速開啟并占領了消費級無人機市場,到2014年已經占據全球消費級無人機市場70%的份額,一家獨大的局面基本形成。
看到消費級市場的巨大潛力,國內第一批無人機公司也開始冒了出來,消費級無人機的戰(zhàn)爭開始打響。但在大疆“贏者通吃”的壓力下,各個公司又不得不尋求差異化,進入到不同類型的細分領域中探索能夠落地的場景。
極飛也是如此。彭斌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坦言,極飛一直沒有去思考消費級市場,直到大疆出現,才發(fā)現已經錯過了這個機遇。不過,盡管極飛在消費級市場落后一步,在農業(yè)植保領域上卻比大疆布局更早。
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要加快農業(yè)航空建設,隨后彭斌便決定“All in”農業(yè)植保機研發(fā),極飛也在當年拿到了2000萬美元A輪融資。2015年4月,極飛發(fā)布了首款能半自主作業(yè)的植保無人機P20,并成立極飛農業(yè)服務公司。同年,大疆也注意到這個領域內的市場機會,發(fā)布首款農業(yè)植保無人機MG-1。
此前在農業(yè)植保領域積累的經驗,讓極飛有底氣和大疆“貼身肉搏”。目前,大疆在農業(yè)植保領域共有MG-1P、T16、T20、T10、T30、T20P、T40系列共7款機型,極飛則推出P20、P30、P10、XP、P40、P80、V40和P系列共10款機型,不僅在型號數量上多于大疆,在噴灑面積、電池、載重等性能方面也不斷推陳出新。
在銷售的渠道和方式上,極飛和大疆也有所不同。
據公開資料顯示,大疆一般選擇和渠道商合作,將植保機銷售給農戶、農業(yè)服務公司,三方共同進行植保服務運營。其中無人機制造商負責無人機的供應與維修,農業(yè)服務商負責植保作業(yè),農藥經銷商負責技術指導和藥劑提供。
極飛則成立了自己的飛防服務平臺,組織植保隊伍提供植保服務。比如極飛曾斥資1.5億,在新疆尉犁縣建設服務基地建立了500多人的植保隊;也曾與螞蟻金服聯手推出“支付寶一鍵呼叫無人機植保服務”,用戶通過支付寶就可以直接訂購。
同時比起大疆注重人工操控的消費級市場思路,極飛更注重數據服務布局。極飛在中國架設了2300多個RTK(Real-time kinematic,實時動態(tài)測量技術)導航基站,覆蓋超過3.5萬個農村和2800多個縣,通過RTK信號裝置,能夠實現設置好路線后無人機自主飛行噴藥。
經過近年的發(fā)展,農業(yè)無人機行業(yè)集中度逐步提升,大疆和極飛均已是業(yè)內公認的頭部。但從銷量和市場份額來看,極飛和大疆仍有一定差距。
據農機360網統(tǒng)計數據,2020年國內銷量前十的植保無人飛機產品銷售量12869臺,占總銷量的80%。其中大疆有3款產品上榜,市場占比合計47.42%,極飛有4款產品上榜,市場占比合計26.97%。
為了鞏固在農業(yè)領域的優(yōu)勢、進一步縮小與大疆的差距,極飛在今年推出了載重量極大并且直接面向農戶的最新型號的P80植保無人機。但緊接著,P80就發(fā)生了一連串掉落和“炸機”事件,這也把極飛推到了風口浪尖。
懸在頭頂的“炸機”危機
“炸機”是航模術語,指由于操作不當或機器故障等因素,導致飛行航模不正常墜地后無法再起飛(如果墜地后沒有壞就叫做摔機)。雖然未必是真的爆炸,但“炸機”在無人機故障分級里是最高的致命故障。
從央視財經、財新等多家媒體的公開報道中,可以大致了解到極飛“炸機”事件的來龍去脈。
今年東北,極飛經銷商的宣傳材料上稱,最新款P80植保無人機是“傻瓜式操作”,只需手指在終端上點一點就可以,同時可以搭載80斤液體或120斤肥料——這對農戶產生了極大的吸引力,畢竟同期在市面推廣的大疆T30機型的載重只有60斤,于是他們紛紛放棄大疆轉向了極飛的P80。
但之后,在幾百人的P80飛手群里,P80“炸機”的視頻與圖片比比皆是——幾個壯小伙把一架無人機從及膝深的泥濘水田里撈起時,機身一角還冒著煙;當無人機冒煙出現明火,為了應急,飛手們會潑上一桶水,一會煙滅了,但是機子突然爆掉,冒出了更多的明火。
有農戶的無人機飛行日志及售后維修記錄顯示:無人機起飛后不去航線原地亂轉,直飛進小樹林撞樹;信號突然掉線砸在田埂,動力線燒斷扎進水田;實際額定載重40公斤的P80,15-20公斤時候就顯示“電機過載”,無法起飛。
這樣的“炸機”事件已經不是個例。
極飛官方數據顯示,P80的故障率確實較往年機型升高,尤其在東北地區(qū)出現了集中規(guī)模故障,而P80東北的銷量略高于2000臺,占總銷量的一成多。龔槚欽也承認,他看過一個保修單,有一臺P80無人機一個月修了11次。
公開信息顯示,極飛無人機P80在上市前,通過了2018年農業(yè)農村部針對農業(yè)植保無人機頒布的NY/T 3213-2018質量評估標準。在此基礎上,極飛還進行了400小時的老化測試和200小時的荷載測試。
那為什么到東北就“水土不服”了呢?
對此極飛官方的解釋是 ,因為疫情導致芯片短缺,交貨時間推遲了 3、4周,導致培訓時間受擠壓,用戶使用時未充分接受培訓。
以往無人機的“飛手”都需要通過中國航空器擁有者及駕駛員協(xié)會(AOPA)的理論和實踐考試,考試合格后獲得該機構頒發(fā)的《民用無人駕駛航空器系統(tǒng)駕駛員合格證》,才可以向有關部門申請去進行農林植保等飛行操作。
但面對一群專業(yè)“飛手”,農戶們可能更信賴隔壁村的“老張”。這也是極飛近年來一直想要降低操作門檻的原因,希望其使用人群能從專業(yè)飛防隊走向個人農戶,直接滲透進廣大農戶們能直接操作的工作場景,將無人機真正變成一種提高生產效率的協(xié)同農具。
問題是如果讓沒有經過系統(tǒng)培訓過的農戶們把無人機看成農具,他們其實是把它和鋤頭、拖拉機等相提并論,去接受、理解和使用。
“可以搭載80斤液體或120斤肥料”并不是官方說辭,實際上P80的額定載重是40公斤也就是80斤,之所以料箱具有60升的容積,是為了讓種子這種密度比較低的顆粒有更大的空間。但60升換算成液體藥箱確實裝得下120斤,而且對于農戶們來說,擠一擠塞進去125斤似乎也沒什么關系。他們樸實地認為,拖拉機超載照樣能開得起來,怎么這個小小的機子就那么金貴呢?
除了載重能力,極飛P80的測繪、播撒和噴灑三大核心系統(tǒng),也被一些飛手們吐槽,除了噴灑系統(tǒng)不錯,測繪、播撒系統(tǒng)都不好用。
有用戶反映,用測繪系統(tǒng)“睿圖”拍周邊居民小區(qū)樓群,樓房都是扭曲變形的;回傳一張圖片需要半小時甚至一個多小時,有些根本傳不上去;同時只要換上播撒系統(tǒng),故障率明顯提升,載荷控制板易壞,炸機率也跟著上升。
而當遇到上述性能問題后又遭遇退貨難,更加劇了這些用戶的不滿。
有農戶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反映,他也是今年購買了極飛P80。但激活第三天,無人機就失控飛入禁噴非作業(yè)區(qū),把農藥撒進了提前設置須繞行的魚塘;第五天撒肥時,載荷控制板壞了,零件斷貨,無人機停擺。當他向極飛當地的經銷商提出退貨退款,被后者以“公司此前沒有先例”為由拒絕。
因為類似問題要求退機的維權用戶不在少數。但極飛方面的規(guī)定是,必須滿足三次硬件炸機,且作業(yè)面積不超過5000畝地,還要根據公司后臺的飛行日志判斷后,才能申請退機退款。這導致在最開始出現“炸機”問題的時候,能夠同時滿足這些退貨條件的購機農戶少之又少。
可以看出,面對新機型P80出現的大規(guī)模“炸機”問題和維權訴求,極飛的響應速度和處理方式都不能令人滿意。
另外,“炸機”事件在東北已經得到當地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的重視,但由于無人機一直都是由售賣品牌廠家提供售后保修,在相關法規(guī)和鑒定標準上還存在一定空缺,因此盡管相關部門很重視,處理起來也很困難。
技術落地的多重困境
充滿科技感的無人機很炫酷,但實際來到農田里干起活來,就像城里來的小姑娘穿著高跟鞋去挑水——落地了,但又沒完全落。
這仿佛是大多數科技公司的產品在實際應用中的通病。匆忙商業(yè)化的科技想要結合產業(yè),找到了一片充滿想象力的場景空地,在空地上技術運行得很好,但一來到真實場景就暴露了各種不適應,市場風險也開始顯現。
經過了這次P80無人機的故障,極飛也承認,直接把無人機推向農民確實有點太快了。
耐用,是農戶們最樸素的需求。因此極飛計劃建立更多的數字農業(yè)智能制造基地項目,先在全國各地的農田土地上飛“順”了,在實際的種植中無數次檢驗調整后,再把無人機直接給農戶們。
極飛招股書中顯示,此次發(fā)行擬募集資金15.09億元,用于數字農業(yè)智能制造基地項目、廣州研發(fā)中心建設項目、營銷及服務體系建設項目三個方面。其中數字農業(yè)智能制造基地項目占到了總資金的57%,約有8.55億元。
同時,極飛開始從技術層面關注如何提升產品的冗余度和可靠度,也就是思考之后無人機如何在非正常情況下也能正常運轉,電機燒壞還有備選方案。
從新疆起飛到東北落地的不適應,很大程度因為灑落葉劑和裝入肥料是不同的。就算把水箱裝滿,隨著無人機的持續(xù)作業(yè),水箱重量很快就會慢慢減少;但是如果是裝滿料箱,尤其是放入密度很大的肥料,例如密度超過2克/立方厘米的硫酸鉀,就很容易超載。
無人機一旦發(fā)生過一到兩次超載,再疊加東北地區(qū)在春耕時的大風,機體就容易發(fā)生形變并繃緊電線,在高頻振動下電線容易崩斷,最終導致出現“炸機”的故障。P80無人機為了節(jié)省成本只用了一個電機,因此一旦燒壞就只能“炸機”。
但提高冗余度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更意味著成本上升。每個地區(qū)的農作物、環(huán)境、氣候都有所不同,因地制宜做植保無人機對極飛來說成本太高了,因此其更需要像拼樂高一樣,在通用的技術產品上靈活添加不同地區(qū)的個性需求。
成立14年、進軍農業(yè)無人機領域7年,極飛仍然處于持續(xù)投入和連年虧損的狀態(tài) 。
招股書顯示,近年來極飛的研發(fā)投入不斷增加,2018-2020年以及2021年上半年的研發(fā)投入金額分別為4884.82萬元、6947.43萬元、9735.84萬元和8130.71萬元,占營業(yè)收入比例分別為15.18%、19.49%、18.36%和17.35%。同時虧損額也在不斷擴大,2018-2020年以及2021年上半年的歸母凈利潤分別為-671.74萬元、-3970.32萬元、-6084.55萬元和-8512.29萬元。
2021年受全球芯片等供應鏈的影響,極飛全年虧損額仍可能繼續(xù)同比擴大。招股書中也坦陳,公司所處行業(yè)尚處于快速成長期,公司研發(fā)支出較大且銷售規(guī)模效應尚未完全體現,未來一定期間可能無法盈利或無法進行利潤分配。
結語
市場的競爭確實要比拼速度,但是一味求快可能適得其反。
極飛已經在農業(yè)植保領域形成了自己的護城河,但在仍處于快速成長期、競爭可能進一步加劇的市場中,只有準確把握客戶需求、把產品用心打磨好,讓農戶們使用起來得心應手,才能真正推進到下沉市場。
沖刺“農業(yè)無人機第一股”的極飛,也是希望從資本市場獲取更多支持,鞏固核心技術讓護城河更牢固,支撐自己以更成熟的姿態(tài)飛向廣闊的農業(yè)智慧化領域。
參考資料:
1、《何帆:我在新疆看到了棉田里的無人機》,財新網,何帆
2、《農業(yè)無人機下沉遇挫》,財新周刊,何書靜 方祖望
3、《全國滲透率僅5% ,大疆和極飛分走兩路突破植保機藍�!�,第一財經,段倩倩
4、《大疆和極飛的“植保機之戰(zhàn)”》,中國品牌雜志,劉聰
5、《農業(yè)無人機的潛力:極飛科技已實現年收10億》,財經涂鴉,步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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